哥哥娶了弟媳婦

張義家住宜城市劉猴鎮劉猴村。這里遠離國道和市區，位置相當偏僻，村民們大都靠種地為生。

張義是老二，他有一個哥哥，還有一個弟弟，因家中貧困，弟兄三個找對象都非常困難。老大結婚后，張義已經三十多歲了，此時弟弟也早過了結婚年齡，想到自己找老婆已經不大可能，張義就全力支持弟弟找媳婦。經過多方打聽，終于幫助老三完了婚，弟媳婦李文枝是竹溪縣當鋪鎮伙牌村人。

弟弟結婚后，張義仍然和弟弟一家一起過。雖然生活仍然貧困，但總算像個家了，一家人非常滿足。但這種好日子在1987年突然發生了改變。

那一年，張義的弟弟查出患了癌癥，并于當年丟下3個女兒撒手西去。李文枝死了丈夫的消息很快傳開，幾個人販子竟像蒼蠅一樣頻頻上門，慫恿李文枝再嫁，好從中賺一筆。

人販子被張義一個個趕了出去。當時，弟弟留下的3個女兒一個11歲，一個8歲，最小的才6歲。如果弟媳走了，3個女兒怎么辦？張義讓李文枝不要走，和自己成家，好照顧3個女兒。但李文枝當時才26歲，張義已經49歲了，兩人懸殊的年齡讓李文枝猶豫了很久。后經鄰居反復勸說，又實在不忍心扔下女兒，李文枝在丈夫去世后第二年與張義結了婚，并領取了結婚證。

婚后第二年，他們有了兒子張明。因前面連續生了3個姑娘，得了兒子的李文枝似乎比張義還要高興，對兒子也格外疼愛。這個特殊的家庭經過了風浪之后，平靜的日子像村邊的漢江水一樣緩緩流過。直到妻子在1992年一去無音訊之后，張義才發現，原來人販子一直惦記著李文枝。

回趟娘家就失蹤

1991年年底，天寒地凍。冬閑到了，人們都貓在家中不愿出門干活。清閑下來后，李文枝多次提出想回娘家看看，鄰居私下里勸張義不要讓李文枝回去。

耐不住妻子的多次請求，張義想連兒子都有了，妻子嫁到張家后十幾年沒回過娘家，不讓回去說不過去，于是答應了。

離1992年春節還有一個多月時，李文枝帶著3歲的兒子搭乘村里生意人的便車回竹溪去了。走時，張義反復叮囑她一定要回來。他沒想到，這一別竟割斷了十幾年的父子情和夫妻情。

李文枝的大女兒張艷當時上小學三年級，媽媽走時她正在上學。她回憶說，當時也沒在意，以為媽媽很快就會回來。但一天天、一月月地過去了，仍然沒有消息。姊妹三個天天到村口張望，希望媽媽和弟弟突然出現，但每次都是哭著回來，哭著進入夢鄉。張艷說，媽媽和弟弟走后頭幾年，只要聽到門響，姊妹三個都搶著去開門，以為是媽媽回來了。

侄女們哭，張義也跟著哭。在村子里遇到人只要提起妻兒被拐賣，張義的眼淚就刷刷地流下來了。50多歲的張義一下子衰老了許多。因要照顧侄女，張義委托大侄子到竹溪縣當鋪鎮伙牌村尋人，起初李文枝的娘家人不肯說，逼急了也只說李文枝跟別人一起到外面販掃帚去了，其他情況不清楚。之后，手頭越來越緊的張義無奈放棄了尋找妻兒的念頭。

妻子和兒子沒了，3個侄女卻不能不管。每天在地里勞累一天，回來把飯做好之后，張義總是倒在床上就睡著了。地里微薄的收入只能糊住大小幾張嘴，大侄女讀到小學畢業，二侄女只讀到小學一年級便輟學了。雖然沒能繼續讀書，但伯伯對姊妹三個卻很好，地里再忙，也不讓她們下地干活。小時候，村里的孩子欺負她們，伯伯總是像護雛的母雞一樣護著她們。衣服也都是好心人給的。沒媽的孩子像根草。張艷姊妹三個也像三根小草一樣，環境雖然惡劣，但卻頑強地生長著。

隨著時間的流逝，媽媽和弟弟的影子在姊妹三個的心目中逐漸變模糊了。

1995年，張義意外地收到了妻子寄來的一封信和一些舊衣服，地址是河北省臨西縣。李文枝在請人寫的信中告訴張義，要張義不要找她，因為當地被拐騙的婦女不止她一個。這之后，直到張艷結婚，李文枝再沒與家里聯系過。

再相見親情難覓

為減輕家里的負擔，1997年，張艷到襄樊一家餅店打工，每月工資150元。半年過后，張艷的二妹也到店里打工。1999年，姊妹三人又到深圳打工。靠著姊妹三人打工掙錢，加上張義在家里勤扒苦做，2002年，一家人推掉了3間低矮的舊房，蓋起了3間兩層的樓房。這棟房子的外觀在村里還算得上氣派。

去年11月，張義正在忙著準備大侄女的婚事，村會計室（村委會辦公的地方）的文書通知他去接電話，他在電話里意外地聽到了妻子李文枝的聲音。

李文枝輾轉查到村里的電話，打電話詢問3個女兒怎樣了，說非常想念幾個娃子。得知大女兒將要結婚的消息，李文枝表示女兒結婚時她要回來。

去年11月8日，是張艷大喜的日子。就在前一天，二女兒張梅根據父親的安排前往襄樊火車站接母親。到火車站后，在出站口旁的一個公用電話亭，張梅看到一名婦女在電話亭里打電話，撥的是宜城的區號。也許是血緣的關系，已經忘記媽媽面容的張梅感到這就是媽媽，便上去問：“你是找張義吧？”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，張梅撲在李文枝的懷里失聲痛哭。

李文枝對十幾年的經歷不愿多說。從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，張義和女兒們大致了解了她被拐賣后的一些情況。據說，她當年回娘家后，娘家的一個遠房哥哥與一個人販子打起了她的主意，把她和兒子帶到河北，賣給了一個在學校食堂做飯的光棍，當時還強迫她在一份契約上按了手印。買主是一個賭徒，經常在外借賬，幾乎每天都有上門要賬的人。兩年多后，不堪忍受的李文枝在相好的姐妹幫助下，想辦法擺脫了這個賭徒，到河北邢臺市做小生意。李文枝走后，不甘心的賭徒給張義寫了封信，信上說張義總算可以了卻心愿了，李文枝和他鬧崩了，要回湖北了，希望張義寄點路費過去。信以為真、盼妻心切的張義把女兒打工寄回的600元錢寄了過去，李文枝回來后，張義才知道錢落入了那個賭徒的腰包。

李文枝回來只住了二十多天。在外歷練十幾年，她已經變了，再也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大字不識、出門不認路的農婦了，家里的一切她都十分不習慣。張艷說媽媽變了。此時的張義已經60多歲，看上去更像是八十歲的老翁。從李文枝的言談舉止中，他知道過去的夫妻情分已經成為一場夢，同樣的夢不會出現了。

李文枝的態度也非常堅決，提前就告知張義，她肯定是要回河北的。所以，面對鄰居們不讓妻子回河北的勸告，傷口已經被時間和生活的重壓磨得麻木的張義卻選擇了放棄，但他提出讓兒子回來。

在張義再三要求下，李文枝表示回去和現在的丈夫商量，如果他同意，就把她和張義的兒子張明送回來。

李文枝走時給了3個女兒每人200元錢。張艷說媽媽一直有病，還要供弟弟上學，非常不容易，推脫不要。李文枝表示，給點錢自己的心里會好受一些，女兒們就收下了。之后，大女兒和二女兒一起把她送回了邢臺。

歸來的女兒們給張義帶回了一個信息，媽媽在那邊已經結婚，同時又生了一個妹妹。

對媽媽的再次離去，剛剛成家的張艷說，現在已經習慣了，唯一抱怨媽媽的地方是她不應該在她們那么小時，在能夠回來的情況下，卻沒有回到女兒身邊。

兒子是那樣陌生

妻子走后，張義一直想念著未能見面的兒子。

李文枝果然沒有食言，半個月后，真的把兒子張明送回了宜城。

沒想到，走時才3歲的小娃娃變成了16歲的大孩子。眼前的兒子雖然相貌陌生，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。張義見到離別十幾年的兒子時，不禁老淚縱橫。休息了幾天后，張義把兒子送到鎮上的初中上學。

從城市回到農村，從媽媽身邊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，這種轉變對任何孩子來說，都是艱難的。張明回來后，一直不主動和爸爸、姐姐說話，也不叫爸爸，甚至也從不叫姐姐。在家里，他就看電視，別的什么也不做。

張明對這邊的生活也不適應。在邢臺時，張明每天有零花錢，想上網就上網，想買什么就買什么，而一直一分錢掰兩半花的張義卻很少給他零花錢。張明到學校不久，就給他媽媽打電話，抱怨學校伙食太差。

李文枝專門打來電話，告訴張義兒子喜愛吃魚，讓張義多買些魚給他吃。面對這個要求，張義只有苦笑，家里只種了3畝油菜，每季毛收入只有1000多元錢，女兒們打工的錢還要留著成家，哪有錢經常買魚？張義對記者說，就是有多余的錢，也不能慣孩子。

一次，張明見到長輩沒有說話，張義就乘機說了他幾句不懂禮貌的話。張明跑到學校幾天不回家，并且寫了一封信請人轉交給張義。張明在信中表示，他也想叫爸爸、姐姐，但突然之間叫不出口，希望他們原諒。

隔膜是那么明顯，學校放寒假后，張明卻因為深夜開著燈看小說受到張義嘮叨，兩三天沒回家。

采訪中，張義介紹，兒子開始回來也還高興，但經濟上勒緊了之后，就經常想回河北。張義衰老了，已經沒有心氣和力氣改變什么，看到兒子這個樣子，最初團聚時那種激動已經沒有了，“分離時間長了，感情上也淡漠了，他要是想回去還是叫他回去吧！”。須發皆蒼的張義無奈地說。（文中均為化名）